◎“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啊......”◎

華亭山為仙界伊始便存在的高山, 山峰高聳入雲，兇險異常，半山腰往上, 便深入雲端，不見蹤跡。

山上氣候多變, 奇珍異獸群集。各類陣法幻境也多如牛毛, 防不勝防。這些陣法有些是人為的，有些則為天地間自然形成, 有些沒有攻擊性，有些表面祥和內裏兇險。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真亦假時假亦真，假亦真時真亦假。讓人分辨不清。

不得不說，所有線索在華亭山上匯聚成一個謎團, 還真挺符合華亭山的整體風格。

上山的路途十分兇險，山腳下卻天朗氣清, 風光大好，散亂生長著一片片花葉蒼白，形似幽靈的白鬼花。

風一吹, 如紙錢般的花瓣飛舞在空中, 有種詭譎的美感。

“汪——”

長生一下飛舟便撒歡似地到處跑, 兩條後退一撲騰，便滾進了高及小腿的花叢中不見蹤影。

“噗呲——”

翻滾幾個來回後，長生右前掌捂著鼻子, 帶著滿身的花粉打著噴嚏, 流著淚花灰溜溜地一步一頓挪回來了。

謝淩看得好笑, 但也沒幫它清理。

長生向來閑不住, 就算清理幹凈，估計不久後還會“恢覆原狀”，她也懶得白費功夫。

再者，她也騰不出空幫長生清理。

入華亭山時，來者還得破解一道名為“華亭陣”的陣法。

她已經入試，需站在陣法內不可挪動，一旦半途抽身離去，不僅先前註入的靈力全部作廢，再次入內需得重新來過，入試者還會遭受一定程度的反噬。

此陣法需修者在陣內通過不斷註入靈力來破解，其作用便相當於入山時的第一道考核。

內裏含義可總結為一句話：如果入山者連這第一道考核都通不過，那也不必前往山上送死了。

更為變態的是，此陣法會根據受試者的修為增加難度，修為越高，需要註入的靈力越多，消耗的精力越大。

不過，這陣法還是有些靈活性的，具體表現為：若有不便之處，則可以由他人代為通過。

她，阿寒，玄惑，如楓，如雪，長生，加起來算是六個“人”。

柳如雪自身沒什麽大的問題，但她的身體畢竟才康覆不久，柳如楓入試時還得分心照看著她，沒有多餘精力做其他的了。

長生是靈犬，得由他人代為通過。

謝明寒入試時，便是帶著長生的一撮白色狗毛進入陣法內，在他自身接受試煉時，順便幫長生通過。

華亭山畢竟在仙界境內，山腳處仙族眾多，玄惑不便在此地動用魔氣，為了節省時間，謝淩入陣法時便也是隨身攜帶著從玄惑腦後剪下的一縷墨發，在自身接受試煉的同時，順道幫玄惑也通過了。

因著試煉所需時間偏長，他們在來時路上便規劃好了一切，到達山腳直接參與試煉。

如今試煉已經進行至近乎一半，再需不到兩刻鐘便可結束。

但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，長生已經把毛發上的瑩白花粉抖得到處都是了。

“阿嚏！”

謝明寒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，他一只手維持著靈力輸入，另一只手揉著鼻子朝著來回散播花粉的長生喊道，“長生！”

“長生......”

謝淩也是無奈扶額。

玄惑見此，招了招手，把長生喚了回來，手動幫助長生清理幹凈它周身的花粉。

“還是別慣著它了......阿嚏！”

謝明寒捂著嘴又咳了一聲後，望著長生在玄惑懷中左右亂晃的狗頭，狠下心道，“玄鈺......阿嚏！要不還是讓長生好好呆著吧。”

謝淩空閑的一只手在腕間玉鐲上一劃，拿出兩條手帕，用法術操控著遞了一條手帕給謝明寒，另一條則遞給了玄惑。

她轉過頭問道：“玄鈺沒事吧？”

只是，她剛一轉頭望去，便見玄惑半蹲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，眼底也好似浮動著若有似無的紅光。

“玄鈺？”謝淩輕聲喚道，“沒事吧？”

在謝淩的呼喊聲中回過神，玄惑壓制住體內翻湧的魔氣，垂眸斂下眼底紅光，

“沒事......”他低聲答道，嗓音隱隱有些嘶啞。

“不舒服嗎？”謝淩關切道。

玄惑搖了搖頭，他掩在袖下的雙拳握緊，側過身閉了閉眼，勉力抑制住神魂內的狂躁暴戾。

“姐姐.....”

開了個頭，他咬著牙緩解了片刻後，才接著道，“我可能有些事要離開一段時間，姐姐通過陣法後，先行上山吧，我隨後跟上來。”

謝明寒猜測道：“與來的路上青將軍的傳信有關？”

“嗯。”玄惑低著頭含糊應了一聲，沒再等謝淩答覆，轉過身便快速離開了。

“等等，玄鈺！”

謝淩下意識上前一步，伸出手想要阻攔，但陣法閃起刺目亮光，阻擋了她移動自身的動作，只餘一小片鮮紅衣料自她指尖劃過。

衣料涼滑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，謝淩低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右手，疑惑望向玄惑消失的密林深處。

謝明寒離得較遠，先前沒有註意到玄惑的異常，不過，他再遲鈍也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勁。

“阿姐？”他疑惑道，“玄鈺怎麽了？”

“我也不清楚。”她道。

不過，話雖這麽說，她收回視線後便直接雙手合十，迅速結下幾個繁覆法印，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了中斷試煉。

“阿姐？”謝明寒不解，“你在幹什麽！？”

為什麽終止試煉？

“玄鈺的狀態不對勁。”謝淩在解除試煉的空隙答道，“我跟上去看看。”

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，謝明寒神情凝重，擡起手，準備結下法印。

半途抽身對神魂損耗很大，意識到謝敏寒要做什麽，謝淩用眼神制止了謝明寒準備暫停的動作。

“我去就行了。”她走出陣法範圍，把裝著玄惑墨發的錦囊放在了謝明寒旁邊，順便快速割下了自己的一簇頭發。

“要是試煉結束之前我還沒回來，就幫我和玄惑也通過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嗯。”

應了一聲後，她轉過身，循著玄惑離去的方位快速離開了。

......

在來至華亭山的路上，玄惑曾在飛舟上接到過一個深紅色的傳信蝶。

傳信蝶是從魔域由青魅發出的，信蝶帶來了一封信件和一個黑色的小盒子，打開盒子，深紅細絨上放置著幾顆淺綠色的丹藥。

玄惑拆開信件時，沒有避諱他們幾人。

信內言及，之前大戰途中，有魔族發現了一些許久前失蹤同族的痕跡，順著那些痕跡，找到了一個被仙族看守起來的地方，那個地方的底層屋子裏，囚禁著一些魔族，而那裏面的人，似乎是打算拿那些囚禁的魔族試驗一些東西。

試驗藥品的具體成分還沒有分析出來，但為了以防萬一，他們根據藥品粗略配制出了一些解藥，黑色盒子中裝著的便是。

但需要提醒的是，解藥配制得很急，很粗糙，藥效或許不太夠。

青魅雖然匯報這樁案件進度時，順道給玄惑帶了一些，但她不認為玄惑會倒黴至此，更多的，還是給玄惑展示一下他們這段時間的成果。

不知道是因為這件事對魔族利益無關緊要，還是這件事根本不需要保密，玄惑對她完全沒有隱瞞，在看完信件，註意到她疑惑的眼神後，便把這些事情全都告訴她了。

謝淩還看過那幾顆綠色丹藥。

丹藥中含有，水蘊草，清心石，這些東西都是用來清心靜氣的，以此可以反推出，那些人制作出的毒藥，效用應是偏向於某種激化效應。

而具有激化效應的毒藥，往往會需要某種藥引作為引發劑。

相當於，毒發者，需要接觸到毒藥，接著再接觸到藥引之後，才會成功毒發。

發揮效用的條件十分苛刻......

玄惑這運氣......

謝淩不禁嘆了一口氣。

手裏的水鏡震動了一瞬，她瞥了一眼水鏡上玉佩的方位，調轉了個方向。

有些事情，只要冷靜下來，其實挺好猜的。

比如他眼底的那抹紅光，體內隱隱波動的魔氣，身體的僵硬不自然等等。

種種細節都與激化吻合上了。

所以，很顯然，玄惑大概率是中毒了，而且很大概率便是青魅在信中提及的那種毒。

畢竟，一個在仙界的魔族，因為接觸到一種存在於仙界華亭山下的藥引，導致體內本身便存在的激化類毒素毒發。

十分符合那些仙族囚禁魔族試驗出東西的使用場景。

不過，好在之前她聽玄惑說完盒子中的綠色丹藥是做什麽用的之後，便預想過這種情境。

為了應對這種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情況，她在玄惑收回盒子時，便提出由她留下一枚，以防萬一。

所以，她如今要做的便是，通過玄惑身上佩戴的定位玉佩去到他的身邊，給他餵下丹藥，然後加以煉化。

十分清晰簡潔的步驟。

只是，執行這幾個步驟的難度，卻與謝淩預想的差別甚大。

......

自下了飛舟後，玄惑便隱隱發覺身體有些不對勁。

他一開始，只當那點不對勁是姐姐幫他通過華亭陣試煉時，陣法施加於他身上的某種反饋，等到姐姐成功通過陣法後便會消散。

再加上姐姐給他科普完華亭山的信息後，便開始給他介紹起了仙界的各處風景遺跡，借由這個話題，她還順道提了幾句她去過哪些地方。

他想要多聽一會兒這些事情。

他不想打斷姐姐。

於是，只在丹田內翻湧的魔氣中加蓋了一層壓制後，他就沒再理會。

可是，半響過去了，那點不對勁不僅沒有消散，還開始逐層疊加。

他加蓋了三層禁制，丹田內的魔氣卻還在翻湧激蕩。

這種不受控制感，在長生沾著滿身花粉回來，他幫它手動清理幹凈周身花粉後，越上了更高一層的臺階。

情況開始急劇變化。

瞬息間，他的神海似如烈火灼燒，神識的狂躁讓他快要抑制不住體內那些叫囂著顯現出身形的魔氣了。

於是，在謝淩問起時，他只得勉力維持著正常，匆匆留下一句話，便轉身快速離開。

他怕再離開的晚一點，便會在她面前暴露出如今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醜陋模樣。

他還勉強留有一絲神智，聯系青魅傳來的信息和來時路上謝淩的推測，玄惑覺得，他如今的癥狀，很大可能是中毒了，中的還大概率是青魅在信中提起過的那種毒。

雖不知他是何時接觸毒藥的，但藥引，應是華亭山下的白鬼花。

故而，他離開謝淩的視野後，便用魔氣清除掉了全身的白鬼花粉，還劃開儲物空間，拿出了那個黑色小盒子，並且吃下了盒中的全部淺綠色丹藥。

做完這些，便是在理智完全消散前，尋個隱蔽的地方盤坐，煉化體內丹藥，讓藥效加快速度發揮效用了。

盤坐煉化哪裏都可以進行，之所以想尋個隱蔽的地方......

感受著周身陰冷的魔氣，望著眼前猩紅的景色，玄惑抿緊了雙唇。

他想把自己藏起來。

他不想被姐姐看到這副模樣。

即便，他很清楚——

華亭陣已經進行至一半，而半途而廢需要以損耗神魂為代價，並且他臨走時還盡力控制過了，表面上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麽事的樣子。

所以，姐姐應是會選擇留在原地通過陣法，不會跟來......

濃烈魔氣後掩藏的猩紅眼底，劃過一抹誰都未覺察到的落寞。

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，玄惑終於尋到了一個隱蔽之地。

他跨過茂密的灌木叢，蜷縮在長及腳踝的青草地上，背靠著一個半人高的粗壯樹墩，放心地閉上了眼。

雙眸闔上的最後一瞬，恍惚間，他似是見到了一抹淺藍身影，鼻尖也好似嗅到了一抹熟悉馨香......

......

被四周高大灌木圍繞的隱蔽空間中，響起了幾聲簌簌的草木稀疏。

謝淩越過灌木，輕喘著氣蹲下身，望著眼前渾身湧動著洶湧魔氣，幾乎看不出原型的少年，低嘆了一聲：

“怎麽可能丟下你不管啊......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真亦假時假亦真，假亦真時真亦假。

這句出自《紅樓夢》中的那句：“假作真時真亦假，無為有處有還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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